打印

[架空历史] 大明官(完本)

0
  第五百五十五章 生意服从于政治

  走到庭院院首处,方应物迎面看到王魁从前庭方向过来,在这个距离,足以看清王魁的表情了。

  方应物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,神态恢复了悠闲。因为他看到,王魁神情十分兴奋,脸上虽然略有尘土色,但却容光焕发——这说明王魁必然带来的是好消息,那么他又何必紧张?

  果不其然,王魁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方应物面前,急忙禀报道:“我这次去湖广......”

  “不必着急,进屋说话,先喝几口热茶润一润嗓子。”方应物阻止了王魁,并亲自引着王魁来到花厅。

  让杂役上了茶,然后方应物挥退左右,只留了他与王魁说话。

  王魁喝过茶,又拾起话头:“我到了湖广,先去拜见粮道,有你的书信自是无碍。然后在汉口立了字号,拿银子收购米粮。

  湖广那边米价果然比江南便宜,五万两银子撒了出去换回十五万石米粮,又转运送到瓜洲仓。有你这钦差打过招呼,自然畅通无阻。”

  “瓜洲仓那边开出的回票都拿着了么?”方应物问道。王魁答道:“回票自然都在我手里,一石也不曾少。”

  方应物确定无疑后,露出了笑容:“这趟真是辛苦你了!今晚我设宴为你接风洗尘!”

  王魁摇头道:“都是自家人,何必如此一本正经。接风宴就不必了,你请我一起喝顿酒足矣!”

  “不,接风宴是必须的,不只是你我。还有很多其他人。”方应物道:“我要让世人都知道你的光荣事情。”

  于是一封封请帖紧急从钦差公馆散发了出去,当夜在钦差公馆大堂上开设了宴席。

  到了宴会开始时。约莫有二十余人来赴宴。在短短一天内能凑出这个数目的客人,那已经相当不容易了。

  这二十余人里。有三个月前曾经托庇于公馆街的富户,有一个半月前参与过挽留方应物的名流。

  主人家方钦差出现后,与宾客互相致礼,在他身边则是王魁了。有明眼人看出,方钦差突然临时起意召开宴请,肯定与那王魁有关。

  酒过三巡后,方应物指着王魁道:“我这朋友,做了一笔好大的买卖,而且是前人所未有的买卖。”

  有人凑趣的叫道:“不知是什么买卖?”

  方应物答道:“他花了五万两银子。在湖广买了十五石米,全部运送到瓜洲仓。”

  五万两足以相当于几十名富商的家产了,说是天文数字也不为过,这可真是大手笔。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,感慨方应物的魄力。

  有人疑惑道:“瓜洲仓只为转运税粮所有,这位王朋友莫非买了十五万石米粮,只为输为赋税?”

  方应物摇头道:“哪能如此乱说?子贡赎人的典故想必众位都有所耳闻,王兄自然也不好白干,不然就是当了别人的路子。”

  王兄输送十五万石到瓜洲仓。所以领了十五万石的回票!本官早就说过,这些回票在府县衙门里可以直接折抵税粮!”

  王魁对着众人作揖,笑容可掬道:“下面由本人来补充。在下虽然目前人在苏州,但却不是苏州人。故而不用纳秋粮。

  也就是说,这十五万石回票虽然能折抵税粮,可是对在下毫无用处。在下根本就没有税粮可以折抵。在官府记录里,就是在下捐献了十五万石给瓜洲仓。

  所以在下思来想去。又咨询了方钦差,决定将这十五万石回票全部出售!

  谁买了这回票。便可以直接折抵掉自己的税粮,那可就省心多了!不必再劳心劳力的兴师动众,千辛万苦的将税粮运到瓜洲仓。”

  宴席里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,他们有些人在以前听到过方应物出过去湖广买米的主意。

  不过当时他们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,但心里却是嗤之以鼻的,毕竟江南号称鱼米之乡,需要去外地购买米粮有点不可思议。

  王魁继续介绍自己的生意:“十五万石回票,比照本地米粮时价,约莫是七万五千两银子。当然在下也不能白白辛苦,还要多收点辛苦费,所以总共能卖到八万两以上。”

  这个数字让席间众人很是吃了一惊,前面方应物介绍过,那王魁的本钱是五万两。来回一趟不到两个月,就可以换成八万两以上,利润至少是三万两!

  五万两本钱只用两个月,就能收取三万两以上的利润,这怎能不让人动心?

  这桩生意真的能做?以前方应物鼓动富商从湖广买米补充苏州本地钱粮,大家还都以为是天方夜谭,不可能成的。谁知道还真有一个成功的例子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。

  有的人对这门由方应物开创的生意感兴趣,琢磨着怎么找王魁了解一下买卖细节问题。

  如今距离年底还有将近三个月,足够让商人们跑一趟汉口镇再回来了。如果抓紧时间的话,这门生意有得做!

  另外一批人缺乏拼劲,只满足于从王魁手里收购税粮回票,到时候直接折抵掉自己的赋税,免得为了如何运送钱粮到瓜洲仓而费神。

  不过十五万石是一个巨额数目,堂中这些人肯定吃不下来,能收购一千石瓜洲仓回票就不错了。

  王魁也不着急,等这些人将口碑传出去,必然会有许多贪图省心省力的员外,来找自己购买瓜洲仓回票。

  宴会散了后,王魁对方应物道:“计算时间,我将手头回票处理完毕后,似乎还能往湖广跑一次。到时候我拿着八万两银子本钱再去一趟?”

  方应物连忙否了王魁的想法,“如今肯定有苏州商人准备仿照你的做法了,我对此乐见其成。

  但若再有八万两银子的巨款扔进去,必然要搅乱了湖广米市,打击到起心思去贩运米粮的苏州商人,这不是我的本意。

  毕竟我的最主要目的是引导苏州人将目光投向湖广,并形成一种贩运米粮的惯例,而不是真为了赚这几万两银子。

  所以最好的机会可一不可再,你还是将心收回来,把机会让给别人罢。即便今年苏州府凭借这种办法,只能多输给朝廷一二十万石,那也算是成功了。”

  王魁颇为遗憾的叹口气,不过作为依附方应物的商人,他的当然懂得,钱并非是万能的,经济利益要为方应物的政治利益让道。

  故而王魁豁达的说:“无论如何,赚点钱总不是坏事,让别人赚点钱也算是积德。现在五万变成**万,这多出的三万可都算是你的了!”

  方应物皱了皱眉头,“我在琢磨,是私吞了这三万两比较好,还是将三万两与先前那五万两累积起来,最后一起献给天子比较好。”

TOP

0
  第五百五十六章 才子的命运

  苏州府的额定赋税是二百万石,王魁的十五万石瓜洲仓回票能折抵赋税,自然很容易就消化掉了。正如所预料的,净赚三万两。

  现成的范例摆在这里,若还没有效仿者,那也太对不起苏州府这三个字了。别说本地人,就是有些徽州商人也开始做这门生意。

  当然别人不可能像王魁这样能聚集五万两银子做本钱,少的一两百,多的三五百,但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为数不少了。

  见到这种情况,方应物便放下心来,行政力量引导总是一时的,能形成市场惯例才是长久之计。

  这种模式就是利用了湖广垦殖发展迅速的趋势,米价比苏州府便宜量足的情况,低成本的用湖广米来折抵苏州税粮。

  而且这种模式其实不能增加额定税粮总数,但却能减少因为交税过程太麻烦、或者本地存粮不足而产生的拖欠现象。

  减少拖欠,那相对于往年有大量拖欠而言,也就等于增收了。而且这种模式不只影响到苏州府,甚至还能影响到周边其他府县。

  相关工作顺利,征收进度也令人满意,方应物的心情也就大好了起来。他拿着账本默默计算,去年因为苏州府水灾,额定二百万石被迫减免七十万,实际只收了一百三十万石。

  而今年如果自己能保证在苏州府足额征收二百万石,再加上劝捐和清理田地得来的二三十万石,那今年完成二百三十万石问题不大。

  二百三十万石比起去年一百三十万石足足增长了一百万石,增长率堪称华丽。就是比不闹灾的往年,实际征收数目也增加几十万石——地方事务里钱粮最重,这已经是比较亮眼的成绩了。

  大明税制极其复杂。每个地方细则都不同,而江南漕粮占据了京师供应的大头。也就是说,苏州府税粮都是要解运到京城太仓的,方应物颇为自得的想道,这样总能将户部的窟窿暂且补一补了罢。

  甚至更得寸进尺的想。换了别人来,还真未必能短时间内有这么高的效率。明年朝廷百官能顺利领到俸禄,都是欠了自己人情!

  正自得其乐时,听到禀报说唐广德来拜访,方应物便吩咐放了进来,询问道:“近日在这苏州府。本官声名如何?”

  唐广德如实答道:“外面对钦差老爷的看法十分矛盾,有人很是痛恨大人,有人却极为推崇大人,实在是褒贬不一。”

  方应物哈哈大笑,“本官奉命南下,特为钱粮而来。更直白的说,是要从江南聚敛钱粮。这可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,原本就做了满身谤语的打算,如今能毁誉参半倒是意外之喜了!”

  唐广德陪笑几声,“方大人心胸豁达,在下佩服得很。”随后又道:“听说大宗师即将按临苏州府......”

  大宗师来了就代表着要有各种考试了,非乡试之年最重要的考试自然就是录取秀才的院试了。

  方应物对唐员外的心思很明白。便道:“大宗师按临后,考试之前一般锁于贡院内不与外人相见,本官也要避嫌。但你大可放心,本官早就与商前辈通过书信了,保令郎一个生员功名!”

  唐广德却道:“方大人误会了,在下焉敢信不过?只是这次受了别人所托而来......”

  方应物稍感意外,但也不算奇怪,便问道:“有人求到你?是谁?”唐广德答道:“是范庵先生”

  古人名号就是麻烦,范庵又是谁......方应物面无表情的喝茶。唐广德与方应物打了这么长时间交道,也算有默契了。连忙又补充道:“是李应祯老先生,前阵子你见过的。”

  原来是他,方应物总算知道是谁了,回想起来,对这位老先生印象还算不错。“本官猜测。他大概是为了他女婿找到你的?”

  唐员外点头道:“他那女婿祝允明是苏州府有名的才子,去年接连丧父丧祖,情实可怜,只有李老先生这个长辈了。

  故而李老先生一心为自家女婿筹划前程,后年的南直隶乡试还是由商提学来主考,祝允明要赴南京赶考......听说在下于大人面前能说上几句话,所以李老先生又来请托在下。”

  方应物忍不住又问道:“那祝允明也不过二十几岁,至于如此着急么?”

  唐广德解释道:“祝允明与杨循吉为友,当年大人你都见过的。今年春闱,杨循吉已经高中二甲进士。相比之下,祝允明还是秀才,能不着急么?”

  作为一个穿越者,方应物忍不住啼笑皆非,刚提挈了唐伯虎一把,转眼又要去抬举祝枝山么?

  这年头士人的裙带门第风气实在是......传说中的江南四大才子这就凑够一半了。方应物忍不住自言自语的轻声吐槽一句:“过两天文征明会不会又找上门来?”

  唐广德耳朵灵光的很,登时睁大了双眼,讶异道:“文征明?大人你是说文壁文征明么?

  他也是李老先生的弟子,与犬子同龄,但目前声名不响,大人你如何得知?难道大人有什么神通不成?”

  方应物极其无语,刚说一句文征明就真蹦出来了,名震野史的江南四大才子就快要齐活了。不过四大才子最后一位徐祯卿还小,现在可能也就五六岁,肯定不会来麻烦自己。

  看到方应物的神情,唐广德可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,面有愧色的说:“不过李老先生不好意思麻烦在下太多,所以他这次便没提文征明。”

  方应物心情只有一个词,古怪!

  说起历史上扑街四大才子的功名之路,唐伯虎早年还好,祝枝山和文征明完全都是辛酸泪。

  其中祝枝山七次会试不中,文征明头发都白了还在为举人奔波,只能写下“满头尘土说功名”的句子(还被某穿越者抄袭了)。

  难道在自己手里推动一下他们的命运?这种感觉真是奇异,方应物神游天外、横贯古今,半晌才收回了神思,点头道:“本官知道了,为国举才也是应有之义。”

  当然,方应物也有自己的政治考虑。苏州帮在今后数十年人才兴盛,出了一堆堆的宰辅尚书。而自己总是和苏州帮结仇不见得好,能有机会施恩于人,提前埋点人情也不算坏事,反正只是顺手之劳而已!

[ 本帖最后由 炒窃48 于 2014-8-19 10:50 编辑 ]

TOP

0
  第五百五十七章 这话你也信?

  征粮是个琐碎的细致活,着急也急不得,方应物纵有通天之能也只能按部就班的来,所幸进度一直不错。

  在宣德朝之前,江南钱粮都需要粮长运往京师。京师在南京时,距离还不算太远,当京师迁往北方后,这运粮差事便辛苦到能令人倾家荡产了。

  宣德皇帝体谅民情,又改了规矩。在扬州、淮安运河沿线设立水次仓,江南人民只需年底前将税粮运到水次仓,然后来年开春再由漕军负责运至京师。

  所以对方应物而言,到年底时便算任务结束,向江北水次仓输送的漕粮数量就是业绩情况。

  至于明年开春以后,那是漕运总督的事情了,不属于他这督粮钦差的工作范畴。

  十一月份时,提学官商良臣按临苏州府,放了几场考试。方应物提挈后进,怀着一股恶趣味心思将几个“年轻”人全推荐上去。

  他给唐伯虎文征明要来两个秀才功名,而祝枝山的气运则要等到后年乡试。不知道这流行于野史中的几大才子如今得了自己助力,原本科场扑街的命运会发生怎么样的改变。

  随后又到了十二月,成化二十年即将结束,秋收征粮也进入了尾声阶段。

  根据粗略统计,除去损耗外,苏州府今年征粮实际数量大约可达二百四十万石,为五十年来之最,江南地区可达四百五十万左右。

  换句话说,督粮钦差方应物没有白白绞尽脑汁、费尽心思,大约能够圆满完成差事了。到了这个地步,方大钦差也渐渐放松,心思更多的用在别的地方。

  比如说在哪里过年就是一个问题。回浙江或者去南京找便宜外祖父都是不错的选择。但官身不得自主,不经朝廷允许不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,私下里去了是要被弹劾的。

  所以方应物考虑再三,还是息了专门去过年的念头。不如就此出发返京,早点回去交差也好。过年时走到哪里就在哪里过。

  反正都是异乡为异客,在哪里过年又有什么区别?

  正当方应物难得产生了几缕文青情怀,准备仔细沉浸一下时,前面守门杂役略显慌张的扑到房屋外头,高声禀报道:“钦差老爷!外面来了许多人,总有几十个左右。吵着要见老爷!”

  又有群体性事件?平淡了将近两个月的方大钦差从座椅上站了起来,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焦急的喝问道:“可知彼辈为何而来?”

  门子答道:“小的没来得及问,只能看到他们跪在大门外面,神色委屈仿佛是要鸣冤的样子。”

  方应物稍加思索,按捺住了出去的念头,吩咐道:“你去对他们说。如果有冤情,可去府县衙门告状。本官并非亲民官,不便动辄亲自接状!”

  门子应声而去,可是没多久又回来了,捧着一摞状纸重新禀报道:“这回打听明白了,大门外都是附近松江、嘉兴等地的民众!

  他们这次联合起来找钦差老爷,要告的就是采办太监王敬。又有哪个府县衙门能管?连状子都不肯收。”

  是告王敬的?方应物明白了。如今在整个江南地区,百姓想告王敬,也只有来找自己了,同时也只有自己能占王敬的上风。

  简单翻了翻后,方应物将状子都留下,自己亲自出了大门。

  却见外面跪了一片人,甚至还有披麻戴孝的妇孺之辈,在瑟瑟寒风中不停发抖,但还在硬撑着。

  方钦差非常同情的叹口气,若非王敬祸害地方。这些人怎么会在年底天寒地冻时候,跑到苏州城来找自己告状?

  他便对着人群行了一礼,然后才开口道:“尔等冤情,本官尽都明白。先前本官王命在身,不便离开苏州府。这才放纵了太监王敬横行江南。所以尔等之遭遇,也是有本官的过错。”

  底下听到这贴心话,顿时号声遍地,连连叫道:“王敬太监祸害地方荼毒百姓,恳请钦差大老爷为我等做主,犹未晚也!”

  面对民众请命,方应物一口答应下来,“本官这就写奏章,弹劾采办太监王敬!”

  又有人叫道:“上奏到朝廷实在是远水难解近渴,我听闻,那王敬近日已经启程回京,苏州府乃必经之途。

  但他却畏惧大人威名,只敢从苏州绕城而过,现歇宿在城北十里处!”

  方应物仍然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,“也可!待本官将奏章完毕发出,然后便去与王敬会面,当面叫他悔改!”

  此后方应物又吩咐杂役道:“将厨房里大锅搬出来,就在此地煮热粥给他们吃,免得因为饥寒伤了身子。”

  三言两语解决了问题,方应物转身回到内院去,

  长随王敬跟在左右,忍不住问道:“你今日也太好说话了罢?外面那些人说什么,你就应什么?

  再说你不是不打算与王太监纠缠么?怎的今天就答应了要弹劾他并会面?”

  方应物悲天悯人的指着大门外道:“看着此情此景,再看看他们将希望都寄托在我一人身上,你不觉得此时再斤斤计较个人得失,是多么无聊!”

  王英瞠目结舌:“这话你也信?”

  但他知道,方应物肯定还有什么心思,只是不肯明说罢了。便又问道:“大人你就算有王命旗牌,也奈何不了另一个钦差太监,。”

  方应物神秘莫测的说:“民心在我,天意在我!”王英忍不住又反问道:“这话你也信?”

  “我信,你不信,所以我是钦差大臣,你只能当长随。”方应物笑了几声,还开了一个不大不小得玩笑,这才转身进屋写奏疏去。

  却说提起过年,方应物忽的想起一桩事情。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资料里,成化末年有三次灾变,每次都造成了政局动荡。

  其中前两次时间很巧合,第一次在成化二十年正月初,京师地区发生地震;

  第二次将发生在成化二十一年正月初一,也就是即将到来的新年大朝会之时,那时将在西天出现赤星白带,最后雷鸣坠地。

  连续两年正月出现异像灾变,委实令人印象深刻。到了那时候,谁敢说“天变不足畏”?

  连向来迷信的天子遇到这种灾变,都要认认真真反省,至少会消停几个月,王敬又算什么?

[ 本帖最后由 炒窃48 于 2014-8-20 00:33 编辑 ]

TOP

0
  第五百五十八章 不劳你操心了

  话说王敬王公公当初被迫离开苏州府后,虽然沮丧但也没有彻底气馁,很快便重振旗鼓在别处大肆搜刮,到此时约摸攒够了价值三十万两的财货。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

  虽然距离五十万两的目标有一定差距,但王公公真的尽力了,换任何人来都不可能比这更多。

  与目标有差距的主要缘故,还是因为被赶出苏州府,丧失了最大来源地。其次就是因为苏州府的遭遇,导致他这钦差太监威望大减,在别地遇到的阻力大了很多。

  眼看到了年底,必须要加紧时间赶路,争取在新年时候回到京城献礼。等到龙颜大悦时,就是方应物倒霉之日,几句谗言下去,方应物在江南功绩再大,那也是白干!

  王敬没有打算从苏州城过路,而是绕着城过去的,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。

  若不是苏州府正处在运河必经之路上,他连苏州府都不想进,主要原因还是苏州城里有那个令他无奈的人。

  常言道横的怕愣的,愣的怕不要命的。王敬这种太监,最怵的就是拼着一身剐也要拉人下马的大臣。

  方应物虽然本性不是这种人,但有这种潜力,难保不会突然抽风(根据过往经验来看抽风几率不小),还是小心谨慎为好。

  赶路不可能一天就穿过苏州府,更何况王公公队伍里还有大量“战利品”,总要在苏州府境内住宿一夜当然如果有可能,王公公恨不得一步跨过苏州府。

  被一干告状百姓堵了公馆,方钦差有点恍然。这段时间过得太顺,险些将王敬给忘了。若不是有大批百姓来鸣冤。他险些就把王敬给放过去。

  派人去打听过,了解到王敬一行人行踪。方应物像是见到了猎物一般,开心的多吃了两碗米饭。

  本来他打算趁早离开北上回京,但既然王敬送到了嘴边,那就多留一两个月,用王敬来为他的钦差生涯画上句号。做出了功绩,再刷出点声望,堪称是完美的收官!

  当即方钦差传令标下官军集合,次日亲自带队清晨出发,去追赶王敬。

  王公公队伍略庞大。箱笼行李也多,所以走得慢。他到了浒墅关运河码头这里,催促关尹安排大批船只,又要消耗一段时间。

  “干爹你看”王臣忽然指着远处道路上惊叫。

  王敬的目光从货物装船挪开,眺望远处,却见数十名官军簇拥着一位年轻官员出现在视野里。

  王敬顿时闪过不祥预感,他虽然从卫所调集了两百多军士护卫金银财宝,但此时并不能壮胆。

  三个月前的血泪经验让他知道,这些官军或许能挡一挡盗贼。可是在王命旗牌面前,根本靠不住。

  王敬忍不住皱起眉头,自言自语般问道:“他来作甚?他又能作甚?”

  王臣缩了缩脖子,不敢回答。(平南物的问题。他一概不发表意见了,干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,免得最后还要落下埋怨!

  方应物走到王敬面前。笑容可掬,“数月不见。王公公一直可好?竟如此来去匆匆乎?”

  王敬面无表情的答道:“北方水面已经开始冰冻,必须要抓紧工夫北上。尽量多走一段水程,便不在苏州耽搁了。”

  方应物便盛情邀请:“天寒地冻,出门不易,王公公何必如此辛劳!姑苏驿中已经打扫完毕,不如在此过冬,静待来年春天如何?”

  这什么意思,难道想软禁?王敬拒绝道:“谢过方大人好意,但为陛下效力,纵然道路艰险,何敢惜身?”

  “不不,王公公还是去姑苏驿住,不要辜负了本官的盛情!”方应物仿佛是有恃无恐,对左右吩咐道:“来人!送王公公上轿,不可慢待了!”

  王敬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,瞧这蛮横劲头,到底谁才是横行霸道的天子家奴?

  难道正常情况下,不该是太监蛮不讲理、大臣无可奈何吗?怎的现在完全反了过来?

  若这事传回京城,他王敬简直就要成太监之耻,没见过这么丢人的钦差太监!若连比蛮横都比不过文官,还当什么太监!

  疾风知劲草,板荡显忠臣,这时候只有王臣站了出来,色厉内荏的大喝道:“谁敢动我干爹!”

  至于其他钦差太监随从,在当初大都从方钦差刀下侥幸保命,眼下早被吓破了胆不敢上前。而王敬调来护卫财货的军士,在形势不明时只会保持中立。

  旗牌官陈百户冲上前去,用刀背直接放倒王臣。方应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,按住了王敬,沉声道:“小的恭送王公上轿!”

  王敬脑袋都要炸开,他快被气疯了!真是想什么来什么,好的不灵坏的灵,这方应物还真就抽风了!

  就是最楞的大臣,也没这么干事的!胆敢软禁太监亏他想得出来!

  方应物扫了几眼,淡淡的对太监随从道:“姑苏驿没有那么多房间,为之奈何?”

  一干只知道趋利避害的无赖泼皮顿时如鸟兽散去,能跟随太监搜刮民财的人,能有什么好货色?指望他们为王公公效死,那还是算了。

  王敬勃然怒道:“方应物!这样对你有何好处?你完全没有道理这般做!”

  方应物冷笑几声,低声答道:“不先下手,难道要等着你回到京城去献谗言么?本官没那么傻。”

  王敬又气急败坏的喝道:“我是奉旨采办的钦差太监,你这样先下手也没有好处!”

  方应物并没有继续答话,对着标下官军挥了挥手,示意返程。同时护送财货的外地官军看到大势已定,便顺从了方应物,按照命令将装有金银财宝的箱笼运往苏州府。

  看着自己的心血被再次“掠夺”,王敬仿佛变成了碎嘴婆子,絮絮叨叨,苦口婆心,不停地对方应物说话。

  “方应物蓄意迎合民意,到底有没有想到过后果?须知你的乌纱帽不是民意所决定的!你敢擅自囚禁钦差太监,试问你如何向天子交待?陛下绝对不会坐视不理!

  那些财货落在你手里,又要怎么处置?你敢将它发还回去么?那九天雷霆之怒不是你能承担得起!

  还是敢将财货献给天子么?你做来做去都是错事,你有没有仔细想过?”

  方应物抬了抬眼皮,毫不在意的说:“王公公歇口气,下面不劳你操心了。”

TOP

0
  第五百五十九章 不讲规矩......

  身边随从如鸟兽散,调集来的军士再次倒向对方,王敬王公公无力反抗,只得来到姑苏驿。如果王公公也是穿越者,必然还要感慨一声,枪杆子里出政权!

  在姑苏驿这里,一切都很眼熟,与两三个月前没什么区别,连入住的庭院也还是两三个月前住下的地方。唯一的差异就是,身边只有干儿子王臣伴随了,其余来侍候杂役全都不是自己人。

  眼里看着熟悉的大堂以及挂起来装饰的字画,王公公难过的想掉眼泪,为什么别人出差办事都如此顺利,而自己就这么难?

  像去云南的镇守太监钱能、去广东的市舶司太监韦眷,都是刮地三尺、天怨人怒的角色,手段比自己也好不了多少,人命官司都搞出很多起。

  但在天子庇护之下,他们最后都平平安安全身而退,荣升的荣升,富贵的富贵。而自己本应该是步上他们的后尘,凭借金银财宝收获帝心,成为内监里新一代的红人!

  可为何偏偏自己的遭遇就这样令人愤懑憋屈!为什么偏偏就是自己,遇到一个完全不讲规矩的人9是那句话,天下哪有像方应物这样办事的大臣,完全就是损人不利己的做法!

  王敬王公公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,也知道不是较劲的时候,他也较不起劲。

  现在他心中还有最后一丝希望,那就是这价值三十万两银子的金银财宝,他就不信,方应物真敢处置这批已经打上天子名号的金银财宝。

  或者也可以说,方应物根本没有能力处置,根本不可能处置好的。他既不可能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献给天子,又不可能从天子嘴里抢食。

  一夜未眠,清晨时分,王敬坐在廊下苦思脱身之道。此刻他远远的看到杂役带着一位深蓝长袍的中年人进来,仿佛有几分眼熟。

  将客人带到王敬身前。那杂役就退下了。王敬疑惑的看向客人,问道:“阁下是谁?”

  那客人很客客气气的答道:“在下吕忠,与王公同为内监,不过向来在东厂办事。”

  王敬大感意外。又问道:“你是东厂的?怎么会在此地出现?”

  此时厂卫组织活动范围主要在京师周边,远没到后世所想象的那样布控天下的地步。厂卫去外地办事,都要另派专差。

  一般情况下,江南这地方没有常驻的厂卫人员,所以王敬才会对突然出现一个东厂太监而惊讶。

  吕忠笑了笑,简单的答疑道:“在下奉了厂督汪公之命监视方钦差,所以作为随从与方钦差一起南下了——这向天子报备过,方钦差本人也无不可。”

  来者不善,善者不来,王敬刚想到这句话。便听到吕忠道:“方钦差有吩咐,昨日扣下的财货全部移交给东厂,在下便找王公来核实一下数目。”

  什么?王敬睚眦欲裂,瞪着眼盯着吕忠,笼在袖中的手不停颤抖着。久久不能说话。

  这批财货在方应物手里烫手,但在东厂手里就完全不烫手了!

  东厂堂而皇之的将财货进呈给天子,方应物也可以堂而皇之的表示他抵挡不住东厂,暗地里卖人情给东厂。只有他王敬,是一场辛苦全为别人做了嫁衣裳!

  天子不会有兴趣体谅他王敬的为什么办不成事,天子只会知道最后把金银财宝带回来的是东厂。

  接下来吕忠说了些什么,王敬都记不清了。吕忠什么时候走的,王敬也记不清了。

  此时采办太监王敬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,他只知道自己一忍再忍,如今是忍无可忍了无非就是不讲规矩么!

  吕忠与王敬交谈的时候,方应物正在泼墨挥毫、笔走龙蛇、洋洋洒洒。文不加点的一气呵成,写就了千把字的奏疏。

  首先表白一下自己的丰功伟绩。顺便向朝廷和天子报喜,主题就是“今年多收了一百万”。

  其次就是强烈弹劾了采办太监王敬祸害地方的事迹,奏请将王敬处置。

  写完奏疏,检查一遍没有疏漏,方应物便将奏疏封好。让王英送到急递铺,传往厩去。

  年底留在苏州,自然有留在苏州的好处。去年春节期间京师地震,自己借着灾变对抗次辅,风头出的不小;而今年春节应该又会发生更严重的天变,朝廷安稳不了,自己还是远远躲开为好。若连续两年天变都大出风头,那未免也太高调了。

  方应物很害怕一种可能,只要自己人在厩,就会忍不住习惯性的出手刷声望,这种浸润到骨子里的习气根本停不下来。

  所以还是留在苏州府等待风头过去比较好,至于弹劾王敬这种小事则是无所谓的,真到了天变发生时,被弹劾的大人物多了去。

  正当方应物开始琢磨来年回京以后,自己该干点什么的时候,却见把门的方应石领着一名杂役进来。

  他再看这杂役,脸色发白,神情慌张,几乎走路都走不稳,甚至进来的时候被门槛绊倒在地上。

  但这杂役根本没有起来,顺势爬了几步,直接趴在方大钦差脚下,嚎叫道:“钦差老爷,大事不好!”

  在旁边侍候的方应石看不惯这德行,踢了杂役一脚,喝问道:“有话就说,能有什么大事,难道天塌下来了不成?”

  那杂役忍住痛,继续嚎叫道:“小人在姑苏驿里当差,被安排照顾采办太监王公公。方才去给王公公送膳食,却发现王公公拿着腰带挂在房梁上,已经悬梁自尽了!”

  方应物大惊失色,霍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,不能置信的喝道:“你说什么?王敬自尽了?”

  杂役扑在地上道:“千真万确,已经没了气!小人不敢惊动别人,直奔钦差老爷这里告知!”

  方应物被这消息惊得脑子发懵,有点眩晕的站立不稳,深深怀疑自己所处是梦里。

  这王敬怎么就自尽了?一个只知道搜刮扒皮的太监,竟然也有勇气用死来抗争?

  这简直就是不讲规矩,大明朝只有太监逼死大臣的例子,哪有大臣把太监逼死的事!

TOP

0
  第五百六十章 信不信由你

  听闻这样大的、骇人听闻的、说不定要让自己喝一壶的事故,方大钦差哪里还能在公馆坐得住?他连忙吩咐下去,摆驾前往姑苏驿亲自查看。

  现场无人敢动,方应物站在屋门,就看到一具尸身吊在房梁上。一阵寒风吹进去,尸身便小幅度的晃晃悠悠。

  方应物叫左右上前,将那尸身放下来,方应物仔细看了几眼,确实是王敬王公公没错。

  如此方大钦差便脸色铁青,站在门边有足足有一刻钟一言不发,一动不动。

  这次真是开了一个先例啊!虽然说斗争就是成王败寇,王公公本身又是作恶多端、敲骨吸髓的人,死就死了,也没什么可同情的。

  方应物很明白,王公公的死绝对不是没影响的,肯定会让自己坐蜡!王公公在无计可施、走投无路时,用这条命来拖自己下水!

  一个天子直接派出来办事的钦差太监,被另一个大臣逼死,那这个大臣怎样才能避免天子的怒火?

  关键是,自己想撇清也很难撇清,因为自己刚刚上了奏疏,里面有激烈弹劾王敬的内容。有心人肯定会将王敬之死与自己联想起来罢?

  这王敬怎么就会想到要自尽?方应物无法预料更不能理解,只能对方应石苦笑道:“人人都说天上风云莫测,今日方知人性比天意还要复杂,更加不可测!”

  此后方应物又将在身边隐藏了几个月、最近才现身的东厂太监吕忠叫来了。

  吕太监看了看王敬的尸身,同样震惊非常。

  本来他这次南下只是抱着打酱油的心思,顶头上司厂公汪直早吩咐过,尽力配合方应物行事即可,别的闲杂事不要管,所以他又何苦做恶人?

  谁能想到竟然遇见这样的案子,这可真是棘手了!不但方应物要给出一个交待,他们东厂密探若不来还好,既然在此出现。那同样也要给出一个说法。

  不过看着王敬死不能瞑目的僵直面容,吕太监未免生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,忍不住神情黯淡的长长的叹口气,对方应物道:“太监这行当要向上走。那就是自古华山一条路,但却又被你彻底堵死了,他不死又如何?吾辈不像你们文臣,输了真就是生不如死,其中凶险不足为外人道也!

  为得到这个肥美差事,想必王敬在京中也结下了仇家,若真一无所获的落魄回京,他下场同样凄惨,也许还不如死在这里!”

  嫌这里晦气,方应物走出了内院。看着外边人来人往一如往常,忍不住胡思乱想了一会儿。

  消息尚还保密,没有传开,外面人还不知道王敬已经自缢身亡。但方应物估计,这消息迟早要泄露出去。不知道江南人民听到了会有什么反应?

  想到此处,方大钦差仿佛看到了无数民众敲锣打鼓,簇拥着一副牌匾送到钦差公馆,上书四个大字“为民除害”。

  祸害地方的太监挂掉,百姓确实要普大喜奔了,可是他方应物担得起“为民除害”这四个字么?又敢担得起么?死者不是土豪劣绅,而是钦差太监。

  吕太监也跟着出来。站在方应物身边,想听听方应物怎么说。不过方应物憋了半天,最后只是说:“现在只将死讯报与京城,其他的详情再说。”

  吕忠恍然的点点头,这倒也是一种不错的策略,其实换种说法就是投石问路。

  面对这样前所未有的事情。谁也不知道京城那边会有什么反应;况且方应物大半年不在京师,不很清楚最近的风头动向。

  所以方应物打算先简简单单的报一次死讯,别的什么也不多说,借此看看京城方面到底如何反应。

  然后再根据京城方面的动静,有目的性的斟酌自己的措词。再上报一次“详情”。

  从姑苏驿回了公馆,方应物再次提笔写了一封奏疏,除去修饰性的前缀后缀外,主要内容只写了一句话,“钦差采办太监王敬自尽身亡”。

  吕太监也觉得这个法子稳妥,回去后写密报给东厂衙门,也只简单写了“王敬自尽、详情待查”。

  却说在数千里之外的京城,因为临近年底,节日的气氛渐渐地浓厚起来。

  朝廷诸君以及衙门中人也都习惯性的放松下来,虽然距离假期还有大概一个月,但不妨碍他们享受这一年到头最轻松的时间段。

  虽然去年出了大问题,导致朝廷诸君的春节根本就没有过好,但总不会年年都有天变罢?

  正在此时,赶赴江南督粮的钦差方应物的奏疏送到了朝廷,带来了“增收百万”这种喜讯,更是为年底添加了几分欢快吉祥。这确实是一个值得广而传之的好消息,至少明年朝廷官员的足额俸禄有着落了。

  在方应物的奏疏里,还激烈的弹劾了一番采办太监王敬,这也很正常。

  谁都知道采办太监到了地方必然如狼似虎,方应物这种清流遇上了,不猛烈弹劾才叫奇怪。

  不过才隔了一天,又有江南督粮钦差方应物的奏疏到了,本来夹杂在一堆奏疏里并不起眼,但内容确实在劲爆——钦差采办太监王敬投缳自尽了!

  亲眼看到奏疏,通政司官员懵了;消息传出去,六部科道懵了;奏疏送到宫中,阁老、司礼监太监懵了。

  这是大明朝从来未有之稀罕事,众人都懵的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才对。

  一个钦差太监,在地方上几乎是完全不受制约的,说是为所欲为也不为过,怎么会抑郁到自杀?就算办差不顺利,也不至于如此轻生,必然有什么另外的缘故。

  如果单纯只有这么一封报告王敬自缢的奏疏,众人也许不会联想太多。

  但是前一天钦差大臣方应物刚刚猛烈抨击过王敬,隔了一天王敬便上吊自杀。要说其中没有因果联系,只有三岁小孩子才会信......

  难道说,方应物能强到逼得钦差太监走投无路不想活了?这个猜测实在匪夷所思,如果主角换成别人,主流舆情不一定相信。

  但若是方应物,很多人就有点信了,那可是嫉恶如仇、手段强硬的方青天。

  所以大多数人的看法是——信不信由你,肯定是方应物干的。

TOP

0
  第五百六十一章 东厂是做什么的?

  话说面对钦差采办太监上吊这件事,朝廷中大部分人忙于惊叹方应物好生猛,在争锋中竟然能逼得钦差太监自尽,大大涨了文官的士气,简直就是文官之光 不过真正关心方应物的人却无不担忧起来,这事看似方应物威风凛凛了一把,但后续发展实在不可测,甚至弊大于利。

  事情涉及到钦差太监,大臣们是没有资格做出任何决定的,只能静待天子的圣旨。

  次辅大学士刘棉花一肚子话无法对人说,午后回了家,对夫人吐槽道:“当初给方应物王命旗牌时,我便有些不祥预感,现在看来或许真是个带来麻烦的东西。

  咱家这女婿走到哪里都是卷在中间的风云人物,远去江南也能捅出一件大事来让朝廷震惊。”

  刘老夫人宽慰道:“未见得如此严重罢?那王太监的死难道一定赖在方应物身上么?”

  刘棉花叹道:“你们妇道人家不知道朝廷大事,只怕要有人借此事兴风作浪。

  自从去岁出了地震的事情,内监梁芳、韦眷等人今年被刻意压制,如今时候也差不多了,如果有机会他们必然要出来闹一闹。

  而朝臣显然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闹,最后大概还会是混战一场,结局如何不可预料。”

  梁芳、韦眷都是天子身边的佞幸太监,以帮着天子吃喝玩乐和搜刮财货得宠,与司礼监、汪直这样的太监不一样。作为正人眼里的佞幸奸邪,近一年时间里。他们被迫低调了一阵子。

  确实如同刘次辅所预料的,他们不可能就此甘心被压制下去当一个闲散太监。总要寻找机会重新奋起。

  得知王敬上吊自尽的消息后,梁芳与韦眷立刻前去拜见天子。扑在天子脚下嚎啕大哭。

  “王敬无辜!他不过奉旨赴江南采办,有什么大的过错?如今却被逼的客死他乡,不能回宫重新侍奉皇爷,这叫奴婢们倍感伤怀,泪不能止!

  念及于此,外面臣僚今日胆敢逼死王敬,明日就敢逼死奴婢,不知到了那时候,还有谁能侍奉皇爷左右!”

  天子亦龙颜大怒。不过他所知道的只是“王敬自尽”,其它并不了解太多,外面的议论纷纷未必能传进他的耳朵里。便又问道:“尔等声称是有人逼死王敬,到底是谁?可有实证?”

  梁芳与韦眷皆不敢明答,到目前都是猜测,谁也不敢保证猜测就是正确的。这事不是可以随便进谗言歪曲的小事,如果说得太死,最后又出现偏差,那就很容易被反告一个欺君之罪。

  另外他们天子面前哭。只是借此争取更大的空间,博得天子同情,并非是刻意针对谁相斗。当然,如果避免不了时。也不能退缩。

  最后梁芳进言道:“皇爷大可差人在苏州府查问,要明白情况并不难,坊间传言可能与钦差大臣方应物脱不了干系。”

  天子便传下口谕。令钦差大臣方应物、东厂、苏州府衙各自去查明真相并回奏。一家之言可能靠不住,但三家就可以对照看了。

  有了梁芳、韦眷两个大太监带头。其他一些被压制的太监齐齐生了同仇敌忾心思,借着王敬之死的由头。大肆发泄情绪并声讨文官。

  有在天子面前大哭特哭的,有在宫中私设祭坛祭奠王敬的,有跑到内阁喊叫骂街的,种种形式不一而足。

  甚至还有太监在天子面前哭诉之后,便要拿方应物下狱的别人不像梁芳、韦眷这种因为身份高导致顾忌也多的大太监,什么话都敢随便说。

  这股风向让朝廷中有识之士极为忧虑。好不容易借着去年地震为理由,略略打压了一下佞幸太监的各种妖风邪气,宫中开支也大为削减,天子搞得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少了很多,难道还能让奸邪之徒就此翻身?

  所以科道言官为主力,朝臣也纷纷上疏,指责内监故意小题大做,企图凭空诬陷忠良。这也算是力挺方应物了,正所谓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。

  一时间,朝臣的奏疏与内监的口水你来我往,本该平静的年底又热闹了起来,倒是与去年这个时候很像。

  而远在苏州府的方应物暂时还不知道朝廷的热闹,正在默默反省之中。不得不说,王敬自杀让他陷入了巨大的被动,完全打乱了他的凯旋心情。

  所以方应物忍不住想道,难道是他真做的太过火,不给王敬留一丝余地?并不是每个人都具备足够的承压能力,受不了的自然就崩溃了。

  不过转念一想,别人心理脆弱又不是自己的错!两军相争还要照顾对方的心理素质?

  正在这时候,天子的圣旨到了,责令钦差方应物查明真相回奏,方应物连忙将吕忠叫来。

  吕忠进了屋便开口道:“方大人也得到了圣旨?我这里也有厂公传的命令,说是奉诏叫我查问事情。”

  方应物又问道:“厂公没说别的什么?”吕忠答道:“厂公只说,朝廷里众说纷纭,叫我仔细探查。”

  方应物叹道:“看来这件事让朝廷里乱的很,虽然具体情况不能明知,但肯定非同小可。这都是本官的错,对待王公公过于苛刻了!”

  吕忠很违心的说:“方大人不必自责,何必将责任都揽在自身。”

  方应物点点头,“这话不错,责任不能都是本官的。我看你们东厂也小不了,若非你们东厂将王敬搜集来的财货劫走,王敬怎么会绝望到自杀。”

  什么?吕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,再三回想之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,方应物说的这叫什么话?!

  什么叫东厂将王敬的财货劫走了?难道不是你方大钦差动用了王命旗牌扣住王敬,然后再让他吕忠去接收王敬的战利品么?怎的就成了东厂劫走王敬的财货?

  往重里说,这就是栽赃,而且栽赃的对象还是东厂!先逼死了钦差太监,然后又想栽赃东厂,这方大钦差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?

  吕忠又再三观察,确定方应物表情很认真,并没有说笑,便忍住自己蹦起来的冲动,咬牙反问道:“方大人你可知道,东厂是做什么的吗?”

[ 本帖最后由 chenjiaonline 于 2014-8-26 16:44 编辑 ]

TOP

0
  第五百六十二章 强权之下的屈辱

  关于“东厂是做什么的”这个问题,不用问都知道答案。吕忠的意思当然不是要方应物回答,而是一种提醒和警告。

  言外之意就是,向来只有东厂陷害别人,从来没有别人会异想天开陷害东厂,东厂不栽赃嫁祸给你方应物就不错了,你居然还敢想着栽赃给东厂!

  方应物又道:“王敬的财货确实是由你接收了,当时你也欣然同意,这总是不假,然后才有王敬自尽的事情。从头到尾没有人逼着你,这怎么能算是栽赃嫁祸?”

  而吕忠反驳道:“王敬是钦差太监,比我位高,何况又都是内监一脉,因而先前我本就没有什么巧取豪夺的想法!

  若非是你于公于私不便处理这些财货,我出于帮你一次的心思,怎会以东厂名头出面接收?”

  方应物再次责问道:“无论如何,王敬的财货最后都是在你手里,将来呈献给天子,龙颜大悦之后好处都是你们的。

  那你总不能只想着占好处,有了事故便一推了之罢?莫非这就是你们东厂办事的规矩?”

  吕太监很霸气了说一句:“我们东厂向来就是这样办事的!”

  多数情况下,一旦这话出了口,场面就要僵住了,再无挽回余地。但方应物不为吕太监的霸气所动,慢慢饮了两口茶,又缓缓地放下茶盅,瞥着吕忠。

  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道:“你可知道,在东厂里,上一个不肯配合本官行事的人是谁?”

  吕忠反问道:“那我要问一句。是谁?”。

  方应物很痛快的宣布了答案:“此人你应该很熟悉,乃是前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尚铭他非要与本官过不去。而如今他大概正在南京孝陵扫地。”

  方应物并没有疾言厉色,反而有点风轻云淡。但却让吕忠吓得汗毛直竖。

  当年尚铭究竟是怎么被方应物废掉的,堪称是近年来的京师之谜。传言纷纷但却没有一个靠谱的,但也正因为神秘才令人畏惧,谁知道背后有什么阴险恐怖的手段?

  方应物冷哼一声,“你以为厂公汪直让你打着密探名头,跟随本官南下是做什么来了?难道那汪直没有吩咐过你什么?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!”

  听到方应物胆敢直呼汪直的名字,吕忠又是惊了一惊,这绝对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信号,要么是两人关系密切熟不拘礼。要么两人是仇家。

  吕忠又仔细回想起汪厂督的态度,显然厂公与方应物不可能是仇家。难道自己真该屈从于方钦差的意见?

  见吕忠“冷静”下来了,方应物便劝道:“说实在的,就算是因为东厂转移走了财货,导致王敬负气自尽,你也不会有多大责任。

  首先,此事成了你们内监公公之间的纠纷,不涉及内监与文臣之间的斗争,性质要轻得多。处置也要大为减轻。

  其次,本官可以帮你作证,说那王敬被江南百姓阻碍,难以上路回京。被滞留在苏州府境内,为了赶时间你们东厂便出手了。

  第三,本官可以保证。汪厂公那边肯定会庇护你,不会让你当替罪羊被严惩。”

  吕忠沉思半晌。开口道:“知道了,方大人尽管去做。上疏将责任推给我,我接着了。”

  方应物悠悠道:“错了,本官是想请你上疏,自承过失,服罪认错!”

  吕忠登时脸色涨红,感到万分屈辱,方钦差还想让他自行认罪,这也太欺负人了罢!

  从东厂出来的,只有别人让着他们,哪有他们让着别人的,多半都有点傲性,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?

  方应物狠狠盯着吕忠道:“此事过后,想必汪厂公还会赏识你,提拔你!想想汪厂公的岁数,至少还够做十年罢?而你只是个刚入了太监门的人,难道不想找一棵大树遮阴么?”

  吕忠顿时哑口无言,不禁又想起另一种情况。如果他不顺从方应物的意见,而厂公与方应物又狼狈为奸,他的下场会如何?

  吕公公回到住处,忍不住垂泪向隅而泣。在强权之下,个人的辛酸屈辱不足为外人道也。

  却说对方应物而言,如果单纯只说王敬之死这件事本身,其实很容易应付过去。不要忘了,按照史书记载,成化二十一年元旦期间,京师将有“天变”发生。

  一旦出现天变,什么牛鬼蛇神都要退散。王敬这种乒民众的采办太监是有原罪的恶人,死就死了,天变之下谁敢再为他鸣冤?

  所以他方应物根本不必为自己辩白,到了那时候,自然就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了。

  但最大的问题也就出自这里,去年春节京师地震,方应物成为焦点人物,今年将要出天变,方应物实在不想再次成为焦点。

  这种声望刷一次就够了,连刷两次实在太高调,不符合方应物主动求低调(存疑)的心思。

  可以想象,如果一个人年年都能引发地震天变,那今后风评可就不好说了,方应物不想冒这个险。

  方大钦差眼看着到了年底,还驻在苏州府不走,就是为了避开与天变有关的事情。至于有恃无恐的收拾王敬,也只是知道天变发生后的大势而已。

  谁能想到,王敬居然会愤而自尽,结果导致远在苏州府的方大钦差在天变即将发生时,再次站在了风口浪尖上所以方应物的当务之急是,在天变发生之前,迅速将自己的影响消弭掉,把自己从王敬自杀的事件中摘出来。

  如果吕太监代表东厂出面充当责任方,将方应物变成打酱油的路人,那就算是剥离出去了。再谈起王敬自尽的事情,也和方大钦差无关。

  而且还必须由吕忠自己来上报,相当于是东厂自认过错,这样才能让任何人无话可说。

  否则若是方应物本人上疏并将责任推给东厂,那传到京城后必然又是一阵口水大战。太监们肯定要骂方应物推脱责任,文官们必然又要不甘示弱的替方英雄辩解,只能是越吵越热闹。

  现在这个时间,从向京城上奏还来得及,能在年前送达京师,然后在元旦天变之前消息散布开。

  吕忠按照方应物的指示,迅速写了呈文向京城东厂上报“详情”,含糊其辞的表示自己有所疏忽,对王敬自尽负有责任。

  经过一路急递,吕忠呈文到了京师后,第一时间送至东厂提督汪直手里。

  汪太监仔细看过后,微微一笑,自言自语道:“这个不急,也许过完年再说比较好。”随后便将呈文藏入袖里,宣布封了衙门准备过春节。

TOP

0
  第五百六十三章 都怪你让我读书

  话说汪芷前几年总是被方应物嘲笑为“半文盲”,又加上汪芷明白做东厂提督很难有善终,所以梦想更进一步进入司礼监,成为司礼监众太监之一,如此便不得不去宫中内书堂读书。

  毕竟司礼监太监的一项硬指标就是内书堂肄业,可类比为文官里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。

  汪太监在内书堂里,真是非常特殊的一个,别的学生大都是十来岁到十几岁的小太监,学成后才进入各内监衙门办事。只有汪芷贵为权柄赫赫的东厂提督,却跑来读书,实在是夺目的很。”小说“小说章节如今一晃三年多过去,汪芷本身天资还算聪明,又有方应物不停地督促,汪太监的学业也算是略有小成。虽然不如出色的读书人,但勉强拿得上台面了。

  书读的多了,看wenti也就深刻了。有时候回想起从前的作为,汪芷便深深感到,自己当年行事实在是过于简单粗暴了。难怪方应物总是看不上自己的行径,也难怪满朝读书人没一个真心对自己服气的。

  若非是方应物从中设谋,以自己的莽撞手段和政治幼稚,只怕早就落一个无人援手的凄惨下场。

  闲话不提,却说这次汪芷从吕忠所上的呈文能看得出,肯定是方应物说服了吕忠出面背黑锅。这没wenti,确实也是解决之道。

  但有汪太监也看出一点,方应物这次真是关心则乱了。智者千虑必有一失,方应物急于辩白脱身,却没有用心去掌握时机。

  按照往常的策略。方应物应该隐忍不发,等着别人跳得更欢并丑态尽显之后。再将吕忠这封呈文甩出来,那才叫掌控节奏、后发制人。

  故而又何必急匆匆的让吕忠出面把事情揽下来?这样根本就收不到引蛇出洞的效果。白白浪费一次机会。

  目前太监这边兴风作浪的是梁芳、韦眷这伙人,与汪芷不是一路人,汪厂督很乐意见到他们吃一次大亏。

  至于东厂派出的人不小心引得王敬自杀这种责任,在汪太监眼里都是小事了,完全能罩得住。无论如何,东厂人员也是为了尽快将那批财货运到京城进献给天子,天子不会不体谅这点。

  “既然你有所疏忽,那就让我来弥补罢!”汪芷藏起了吕忠的呈文并暗暗想道。这个呈报应该压一段时间,让两边人继续争吵。等到来年过了正月,气氛推到顶点后,再放出“方应物与此事根本无关”的消息比较合适。

  情人之间总该心有灵犀,不用开口明说就能配合做事,这才叫真正的默契汪芷按捺不住心里那小小的得意,不禁想象起方应物回京后,大喜过望并对自己进步大加赞赏的样子。

  接下来,文臣和太监佞幸又狠狠借题发挥吵了几天,李孜省、邓常恩、继晓等僧道方士在近一年里也不大得劲。此时纷纷跳出来声援太监。

  说是吵,其实也只是隔空喊话,毕竟太监与文官两个体系很少有交集。文官所做的无非是上奏疏,太监们大都是在宫中骂街。也有直接去天子面前哭闹的。

  但最后总要都汇总到成化天子这里定夺,让天子很是厌烦了一阵子,所幸新年来到。口水仗也都暂停了。

  元旦日有新年大朝会,按惯例在广阔壮观的奉天殿举行。所有在京城的文武官员入朝。品级够的,可以入大殿。称为殿上臣;品级不够的,只能在外面列班。

  本来成化二十一年这次新年大朝一切顺利,但是当天子回内宫,百官散场退出奉天门的时候,忽然有异星划过西边天空,还伴随有白虹贯穿天空,甚至隐隐有声如雷霆。

  奉天殿外面广场上占满了文武大臣,目睹这一幕,人人脸色惊骇。

  短暂的寂静之后,立即有人惊叫道:“天变!”随后还有人补充性的叫道:“又是天变!”此后大臣迅速重新聚集起来议论纷纷。

  成化天子此时已经快到乾清门了,突然见到如此明显的星象,很是受惊吓,立刻转身回到了奉天殿。

  阁老、部院大臣、科道官也纷纷重新上殿,便有激进的御史冲到前面,叩首道:“天象示警,国家必有奸邪作祟!”

  所谓的奸邪作祟,大概指的就是最近这些起来闹腾的佞幸太监。常言道邪不胜正,但这个词却经常被人嗤之以鼻,认为是迂腐之言。但邪就是邪,正就是正,人心就是人心。

  在天变之后,所有清流君子都敢指责梁芳等太监是引发天变的君侧奸邪。但所有佞幸太监却没有一个人敢指责是文官大臣引起的天变,一个个忽然都像是变成了哑巴。

  最后被天变吓到的成化天子只得下诏广开言路,命百官上疏言事,同时命钦天监密奏。

  却说汪芷汪太监没有上朝资格,元旦时正在与孙小娘子以及何娘子两人说话,在屋中没有看到什么,但自然会有人禀报天变之事。

  闻言汪芷久久无语。去年方应物疯狂攻击次辅刘珝,大家都以为他失心疯了,然后发生了地震;今年方应物逼死了钦差太监,大家都以为方应物要玩命了,然后又发生了星坠天变,这实在是叫人无话可说。

  作为与方应物关系最密切,最为了解方应物的人,汪芷回想起方应物的种种神奇,又一次下意识想道,这一切难道并非是巧合,这方应物真的能看透天机?当初他说“掐指一算”并非是玩笑?

  这时候,汪太监忽然意识到自己自作聪明的犯了一个错,一个已经无法挽回的错。

  以方应物的神奇,或许也能预料到这次天变,但他又不想表现的太过于神奇。

  所以方应物叫吕忠急急忙忙赶在年前上报,并不是一时思虑不周,而是有意为之,为的就是撇清他本人,避免继续成为焦点人物!

  而自己将吕忠的呈文扣下不发,导致方应物错失了辩白撇清的最佳时机,很keneng让方应物继续与这次天变扯在一起了!

  想至此处,汪芷欲哭无泪,喃喃自语道:“这可如何是好?都怪你非要叫我读书,不然也不会想那么多,不想那么多就不会犯错。”

TOP

0
  第五百六十四章 星君下凡

  天变之后,太监佞幸们陷入了失声状态,一如一年前地震后。天象示警之下,谁也不敢再高调了,否则无异于吸引最猛烈的炮火。

  就连内阁、部院大臣也都小心翼翼、谨言慎行,生怕一个不慎便被舆论集火抨击,然后被推出来当替罪羊。去年刘次辅的遭遇可谓是殷鉴不远,不能不小心。

  至于连续两个新年都被天象搞砸的成化天子朱见深,下诏开言路后收到了雪片般的奏疏。

  此时士风尚未完全堕落,奏疏多有直言批龙鳞之处,这叫成化天子心里暗暗恼火却又不便发作,就是天子也不能逆天而行。

  如此朱见深便将一些出挑官员的名字记在了御案旁边的屏风上,等待天变风头过去,将来有机会时哼哼。

  不过近年来冉冉升起的清流明星方清之却异常沉默,始终一言不发、一字不写,在家闭门谢客,并拒绝了所有交游。

  让旁人看来先是感到很奇怪,正直敢言的方清之在此时有什么理由低调?但细想之后也就理解了,有那样一个动辄被老天爷撑腰的儿子,方翰林除了沉默还能如何?

  插一句话,其实方清之低调也有低调的好处,至少不会被天子记名在屏风上。

  官场上有些话只能放在肚子里嘀咕,私下里议论,但不便公开说出来,毕竟子不语怪力乱神,但民间就没这么多忌惮了,各种版本的议论流传于街头巷尾。方应物好歹也是大名鼎鼎的青天知县。知名度一直不错,很容易被关注。

  “方青天不做知县之后。去了南边当钦差大臣,用尚方宝剑斩了危害地方的采办太监。然后被小人攻击,所以老天才会坠星示警。”

  “我就说过么,方青天乃是天上星宿下凡,来为我大明江山擎天保驾的!”

  “还用你说?我早就知道了!方青天本来就是文曲星转世,原本是要中状元的,只是被朝中奸臣所暗害才丢掉了状元。”

  “这你就错了,什么文曲星,文曲星能杀伐果断所向披靡么?据我观察,分明是太白星君下凡。将来要做宰相的!”

  汪芷抱着亡羊补牢的心态,将吕忠的呈文奏给天子,帮着方应物开脱了几句。然后又抄了一份送到通政司上邸报,拼命将王敬之死与方应物撇清,但效果实在未知。

  或者说,在当前这个大环境下,每个人所想的只是站住什么立场说什么话,没人关注王敬公公究竟是怎么死的了。

  这年头通讯落后,汪芷纵然想及时的对几千里外的方应物说些什么。暂时也没法子。

  驿递系统是传送公文的地方,东厂提督通过驿递给清流钦差方应物送信,这本身就是让别人瞩目的事情了,更何况用来传递不能让外人知道的话。

  而且汪芷与方应物之间为了保密。一直都是面对面直接打交道,没有太多中间人,此时汪芷便派不出可靠的人前往南方送信。何娘子和孙小娘子这样的。显然也不合适独自出京办事。

  所以最后汪芷能做的事情就是祈祷了,祈祷方应物得到有关消息后。不要为此太生气。甚至心虚的汪太监重新考虑起来,在方应物回京之前。是不是再向天子申请巡边去?

  过年期间,天下亿万民众大都在家不出门,异地之间的消息传递近乎停滞。因而远在苏州的钦差大臣方应物对京城详细情况一无所知,只是从公文上知道了天子因为天变下诏开言路而已。

  等到出了正月,方应物琢磨着关于自己的流言应该平息了,便启程回京。虽然有点早,但按着日子算,座船到了北方时,运河也就开始化冻了,不影响行程。

  袁凤萧不愿跟着方应物去京师,留在了江南。唐广德倒是想把儿子唐伯虎送到京师长见识,但被方应物劝止了。

  在毁誉参半的风评里,一半是天使一半是恶魔的方大钦差上了船,在瑟瑟早春的风中往北而去。

  他留下的业绩是:征走了超出往年一百石的粮税,开创了一条从湖广贩米的商路,砍了三十多个地痞恶棍的人头,坑害了十几个闹事的读书人,抬举了几名小才子,重罚了十几家土豪大户,阻止了采办太监王公公祸害苏州,最后逼死了王公公。

  吕忠吕太监并不与方应物同行,他借了数百官军,押运价值三十多万两财货另行启运。他很清楚,这笔财货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,只要这笔财货哄得天子高兴,什么都不是问题。

  自认业绩出色的方应物一路毫无压力,优哉游哉的先后过了江淮。进入山东境内,有一日宿在商业重镇临清,到此距离京师已经不远了。

  当地官员与方应物有七拐八歪的人脉,便设宴招待。方应物欣然赴宴。完毕后回座船歇息,远远的看到三五陌生人聚在船下等候,当即有护送的县里衙役上前呼喝。

  却见有个老者跪地道:“小老儿自浙江往京师经行商,听闻方青天乃天上星君下凡,所至之处百邪辟易。

  仰慕已久却不料在此地偶遇,小老儿斗胆请方钦差看在同省面上,为手中折扇题字避邪,自当另有润笔奉上。”

  听到这说辞,衙役便不好赶人了,只看着钦差老爷吩咐怎么办,然后才好行事。

  但方应物愕然不已,直直的发愣,他简直被这老头儿雷的里焦外嫩。这老头子的口气,与找和尚开光有什么区别?

  难道他方应物提个字就能辟邪了?还有,什么星君下凡、百邪辟易?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说辞?

  在几位同乡商人那渴望的眼神下,方星君纵然百般不解,但还是木然的在扇面上随意写了几行字。不过拒绝了润笔之资,然后又木然的登船休息。

  等饮了几口醒酒茶,方星君陡然醒悟过来,京师那边绝对出了什么差错!因为那老头子是从京师方向过来的,乱七八糟的封建迷信传言都是在京师听到的!

  另外方应物可以料定,元旦的天变还是和自己牵扯起来了,自己金蝉脱壳之计没有成功!方应物甚至有一种预感,有八成可能性是在东厂这个环节上出了问题!

TOP

当前时区 GMT+8, 现在时间是 2024-10-1 02:32